沈正志：一句承諾，四十余年堅守，三代人接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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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化傳承的脈動，從來不只在博物館里靜態(tài)展示，更在民間生生不息。
在第二十屆杭州市道德模范（平民英雄）發(fā)布活動上，一支“文保小分隊”格外醒目——69歲的基層老文保員沈正志身著白襯衫，身旁站著正值壯年的兒子沈大樁、稚氣未脫的7歲孫子沈杙翀。這個由祖孫三代組成的特殊“文保小分隊”，用質(zhì)樸的方式詮釋著文化傳承最美好的模樣。
1983年秋天，沈正志與中國文物專家、歷史專家朱家溍的一場偶遇，促成了一段文保奇緣。
當年，沈正志在鄉(xiāng)野的一句“好的，我?guī)湍蠢巍钡某兄Z，化作42年的堅守，他用半生時光守護著清代“蕭山相國”朱鳳標墓。
這句承諾就像一顆種子，在越王村的土地上生根發(fā)芽，長成三代人共同守護的參天大樹。
沒有高深的理論，沒有精密的儀器設(shè)備，有的只是日復(fù)一日的巡查與代代相傳的堅守，這是基層文保工作的動人圖景。
正是這些平凡的守護者，讓我們與歷史的聯(lián)結(jié)從未中斷，也讓這個城市的文脈越發(fā)隆盛。
01
一個番薯地里的約定
朱鳳標，曾歷道光、咸豐、同治三朝，是三朝元老，五部尚書，拜體仁閣大學(xué)士，是蕭山歷史上官職最高者，被譽為“蕭山相國”。他是晚清“主戰(zhàn)派”的代表人物之一，為世人所尊重；他清介有守、廉政有威，是為官清廉之典范。
如今，朱鳳標故居是蕭山現(xiàn)存保存最完好、規(guī)模最大的古建筑，蕭山老一輩人也習(xí)慣性地稱之為蕭山“大宅門”。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，不遠處的山野間，朱鳳標墓曾一度荒蕪破敗，被菜地所包圍。直到1983年，中國文物專家、朱鳳標的元孫朱家溍先生為尋訪先祖遺跡回到家鄉(xiāng)，他向正在勞作的村民——沈正志的母親詢問：“地里的番薯何時收成？”
誰曾想，這看似平常的詢問，竟然是一個橫跨42年故事的起點。
朱家溍先生最初只想征用一部分菜地用于修繕祖墳，那個夏夜，沈家簡陋的八仙桌前，大家圍坐商議這件事，也很快有了決定——“既然是朱鳳標的后人要修繕祖墓，這塊地就該還給他們。這是一件有意義的事�！�
到了十月，沈正志忙著在地里“掘番薯”，朱家溍如約而至。他們一見如故，蹲在地壟間長談。朱先生講述著先祖的故事，沈正志聽得入神，故事里的這些事，既熟悉又新鮮。
在各方支持下，修繕工程很快啟動。沈正志不僅義務(wù)監(jiān)工、為修繕事宜出謀劃策，更從自己承包的采石場運來石料。工程竣工后，朱家溍又鄭重囑托他“幫忙看把牢”。沈正志的想法很樸素，反正自家的菜地就在附近，守墓、種地可以兼顧，就爽快答應(yīng)下來。
也是那一年，蕭山博物館組織成立基層業(yè)余文保員隊伍，讓群眾參與到文保工作中、及時反饋問題，并定期向他們了解情況。從那時起，沈正志便成了這支隊伍中的一員。
02
業(yè)余文保員，鄉(xiāng)野里的文物“偵探”
業(yè)余文保員的一天，是怎么度過的？
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在蕭山所前鎮(zhèn)越王村時，沈正志便開始了一天的工作。朱鳳標墓距離沈家僅五分鐘的路程，隔壁就是沈家的菜地。沿著蜿蜒的小路上山，沈正志巡查、打掃、除草，然后去自家的菜地澆灌。就這樣周而復(fù)始，日復(fù)一日。
“在我小時候的記憶里，朱鳳標墓有一座很大的牌坊，兩根高高的華表，還有好幾座石像，墓地周圍造有兩座涼亭，非常氣派�？上О�，好多都被破壞掉了，像這樣的歷史文物，如果我們再不好好保護，我們的子孫后代就都看不到了�！背蔀闃I(yè)余文保員后，沈正志有機會參加一些專業(yè)的培訓(xùn)，也讓他逐漸練就一雙“火眼金睛”。
他留意散落的文物，也試圖努力讓其“歸位”。他像一位文物“偵探”，在田間地頭搜尋著歷史碎片。
當有了發(fā)現(xiàn)的眼光，那些消失的文物總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“出現(xiàn)”——2008年前后，村里有一戶人家里在拆除牛棚，陽光下，一根石柱引起沈正志的注意——那竟是一段長達4米的華表，深埋地下近50厘米。他立刻認出這是朱鳳標墓的文物，上報蕭山博物館。經(jīng)過專業(yè)搶救，這段珍貴的華表終于回到公眾視野，“村里力氣最大的十個人都來了，才把這個華表抬出來”。
這樣的“文物救援”在沈正志的文保生涯中不勝枚舉。他發(fā)現(xiàn)華表斷節(jié)被村民拿去當踏步石，或者被用作搓衣板，他就用采石場的普通石塊替換；聽說石獸被用來加固河堤，他連夜聯(lián)系文物部門搶救……漸漸地，“有老物件找老沈”成為村民的共識，一旦發(fā)現(xiàn)，大家就立刻給沈正志打電話，他總會說：“不要動，我馬上來�！�
最驚心動魄的一次，是搶救宋代的王佐尚書衣冠冢的石人、石馬。
那年村里一戶人家建造房子時，細心的沈正志突然發(fā)現(xiàn)位于附近王佐尚書衣冠冢的石人、石馬不見蹤影。他心頭一緊，立即警覺起來，經(jīng)過多方打聽，終于從施工隊口中套出實情——這對珍貴的石雕文物被他們偷偷藏匿了。他立刻進行制止，在確認石人、石馬的位置后，聯(lián)系了蕭山博物館。最后，這對石人、石馬收藏于博物館。
如今，在沈正志和越來越多守護者的努力下，這些險些流失的珍貴文物終于得到應(yīng)有的尊重與保護，成為研究當?shù)貧v史文化的重要實物資料。
03
三代人的巡山接力
文保工作是枯燥的。在漫長的時間里，文保員需要日復(fù)一日重復(fù)相同的工作，最大限度保留文物的文化價值，將其最好的一面展示給世人。
對于沈家而言，四十多年的守護不是孤獨的旅程，而是一場三代人的接力。
“在管就要管好�！边@是沈正志妻子常說的話。年輕時，沈正志經(jīng)常外出工作，妻子就主動承擔(dān)起墓地的日常清掃工作。
作為“文保小分隊”的成員之一，沈正志的兒子沈大樁今年44歲，是所前鎮(zhèn)初級中學(xué)的數(shù)學(xué)老師，在空余時間里，他也總會帶上兒子、陪同父親到朱鳳標墓前轉(zhuǎn)轉(zhuǎn)。
“我覺得，我爸爸在做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，四十多年來，從他對文物的簡單保護，到主動探索文物的歷史真相，在一次次與文物的接觸中，感受中華文明的輝煌歷程，我覺得這也是文保工作的意義所在。最近幾年，我一直和兒子上山巡查�！痹诘诙畬煤贾菔械赖履７叮ㄆ矫裼⑿郏┌l(fā)布活動上，沈大樁動情地講述，也道出沈家人對文化遺產(chǎn)保護的執(zhí)著堅守。
這份執(zhí)著已融入家族的血脈——7歲的沈杙翀雖然還不懂什么是文物保護，卻在耳濡目染中，已經(jīng)懂得要像爺爺一樣“把好事一直做下去”。
隨著文物保護工作的規(guī)范化推進，巡查人員需要定期上傳墓地照片并填寫電子巡查記錄。沈正志面對數(shù)字鴻溝犯了難，兒子二話不說，接下了這項“科技活”，“現(xiàn)在墓地裝了監(jiān)控，我們會定期檢查文物本體狀況，查看有無破壞跡象�！边@個溫暖的、無聲的交接瞬間，是沈家兩代人的默契——技術(shù)升級了，但那份守護文明的赤誠之心不曾改變。
清明時節(jié)，常有學(xué)校組織學(xué)生到朱鳳標墓前開展教育活動。這時，沈正志便擔(dān)起義務(wù)講解員一職，為師生講述朱鳳標的故事。穿過時光走廊，重溫先賢為學(xué)時的勤奮，為師時的善導(dǎo)，為官時的清廉，為相時的善政……朱鳳標“端、勤、毅”的精神于師生中代代相傳。
多年前，沈正志曾向朱家溍先生承諾，這件事要干到底，“我管不下去了，兒子管，子子孫孫管。一定要讓這些寶貴的文化遺產(chǎn)保護下去、傳承下去�！备芍芍�，沈正志覺得很有干勁，特別是近些年，沈正志陸續(xù)走訪北京、山西、陜西、江蘇等地的博物館與基層文保單位之后，更加堅定了守護朱鳳標墓的價值與意義。
現(xiàn)在，69歲的沈正志依然堅持每天上山巡查一到兩次；而朱家溍的后人們，也會循著先輩的足跡前來祭掃。兩人當年的守護之緣，如今已悄然延續(xù)為兩個家族共同的文化傳承。
經(jīng)歷四十多年，那個在番薯地里許下的承諾，如今看來，已經(jīng)超越個人情誼與信用的范疇。
快速變遷的時代里，有些以慢為標尺來衡量的人文精神，反而越發(fā)珍貴。正是千千萬萬個像沈正志這樣的基層文保員，用一步一個腳印的巡山路、用最樸素的堅守，為我們留住了歷史的根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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