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人替兒還債記
記者 徐超 丁宏波 通訊員 陳維
“無債一身輕�！�4月26日下午，71歲的“中國好人”叢慧玉走出如皋市人民法院，輕聲感嘆。
當天，在法官見證下，她將1.3萬元現(xiàn)金交給最后一名債主張英平，兩人在司法確認調解協(xié)議上簽名并按下手印。至此，叢慧玉用整整12年時間，將意外身亡的獨子留下的60多萬元債務全部償清。
兒子意外離世留下巨額債務
叢慧玉個子不高，滿頭白發(fā)。她原本擁有幸福晚年，老伴從企業(yè)退休后，和她一起在老家如皋市如城街道方莊村務農，兒子洪勇在城里經營一家裝潢公司。
平靜生活被一個電話打破。2011年4月的一天，叢慧玉突然接到醫(yī)院電話，說洪勇突發(fā)疾病正在搶救。很快，又接到噩耗——兒子因搶救無效去世。
為兒子操辦完后事，老兩口沉浸在巨大悲痛中。沒隔幾天，一群人拿著欠條找上了門。叢慧玉和這些人素不認識，但欠條上，都有洪勇的簽名。
叢慧玉這才知道，幾年前，洪勇接到一單裝修店面房的生意，需要墊資，他投進自己所有的錢�？删驮诠こ碳磳⑼旯r，業(yè)主夫婦同時“跑路”。洪勇欠下的錢，就是這項工程的材料費、人工費。這筆追不回來的工程款，成為洪勇和妻子感情破裂的導火索，兩人為此離了婚。
洪勇名下沒有存款，他在如皋百花苑購買了一套商品房，還欠著銀行近30萬元貸款。叢慧玉和老伴將一張張欠條上的金額相加，共計30余萬元。也就是說，洪勇留下的債務共有60多萬元。
洪勇6歲的兒子佐佐成為那套商品房的繼承人。懂法律的親戚提醒叢慧玉，她和老伴沒有繼承遺產，因而沒有“子債父母償”的義務，不用背負沉重的債務包袱。但叢慧玉對每一名上門的債主說：“你放心，欠的錢我們慢慢還，一分都不會少�！�
大部分債主將信將疑地走了，兩名裝修工人不甘心，向法院起訴，討要共計6萬余元工資，將還在上幼兒園的佐佐列為被告，希望以那套商品房還債。因孩子年齡太小，法院裁定終結執(zhí)行程序。
“他們擔心我們老了，還不起債。”看著天真可愛的孫子成為被告，叢慧玉萬般心疼，卻不怪那兩名工人，“別人欠我們錢，我們也著急。這都是他們的血汗錢，不管怎樣，都要還！”
她和老伴商量，決定去打工。
打工還債一天洗上千只碗
叢慧玉的老伴到一家鋼球廠做搬運工，這樣，在每月2000多元退休金之外，還能有2000多元收入。
叢慧玉則到飯店洗碗，雙手幾乎一直泡在水里，變得又粗又黑。她告訴記者，要經常抹復方醋酸地塞米松乳膏，不然一年四季都開裂，鉆心地疼。
這些年，叢慧玉打工的飯店有六七家。她騎著電瓶車，在如皋城不停奔波。每天早上8點半出門，9點上班，忙完中午的小高峰，一般可以休息兩個小時；下午4點繼續(xù)忙碌，到晚上10點下班。
有的店每周休一天，有的一個月只休兩個半天，大部分店只有一個洗碗工。這些年叢慧玉究竟洗了多少只碗，自己也說不清，“多的時候一天有千把只”。
洗碗月工資僅有2000多元，但每月11日雷打不動要還銀行房貸3000元，她只能跟老伴湊錢還款。老兩口平日里舍不得吃穿，肩上債務總算越來越少。
剛看到一點希望，命運的重擊又至。2016年一天，叢慧玉的老伴騎自行車出門，車子突然爆胎，老人重重摔倒在地，不幸離世。
5年內兩次經歷至親意外離世，叢慧玉心如刀絞，卻不得不面對更為現(xiàn)實的問題：剩下的債該怎么還？好心人提醒，民事訴訟時效一般是3年，洪勇離世都已5年，完全可以“不認賬”。
“欠債就要還錢�！眳不塾裾J定這條“死理”。她輾轉反側，想出沒有辦法的辦法——拆房子。叢慧玉拆掉老家平房，用宅基地拆舊復墾補償?shù)?5萬元還清房貸，并結清幾名債主的欠款。
如今，叢慧玉曾經的家已變成一片菜地。暮春時節(jié)，豌豆開著紫色的小花，玉米長到了小腿高，嫩綠的油菜結滿了菜莢�！坝筒讼旅娣N芋頭，那塊地上的白菜賣完就種花生。”叢慧玉趕茬在一畝三分地里種了10多種蔬菜，自己省了買菜錢，還能拿到菜場賣錢還債。
拆了房，叢慧玉搬進洪勇生前購買的商品房里，從菜地過去，單程4.9公里。騎電瓶車跑一趟，需要半小時�！八洺Ａ璩�4點就到地里，收了菜到菜場賣掉，再去飯店洗碗�！眳不塾竦男羷�，鄰居蔡玉蓮看在眼里，“忙起來時，夜里也到鄉(xiāng)下干活，打著燈，干到深夜12點多鐘�！�
再難都不能“賴”別人錢
這些年，叢慧玉不僅還債，也討債。
法院評估認定，洪勇生前裝修的那套店面房，裝修價值達60多萬元。如果能找到“跑路”的呂某、卜某夫婦，要回那筆錢，就可以馬上還清所有欠款。但法官告訴叢慧玉，呂某、卜某夫婦涉及的債務官司有10多個，沒有一筆能夠執(zhí)行。洪勇為他們裝修的店面房，產權也早已抵押給銀行。
自家的錢被“賴”了，叢慧玉卻不愿“賴”別人錢。
當年起訴叢慧玉孫子的兩名債主，因為法院裁定終結執(zhí)行程序，早已不指望能要回錢。2018年5月，其中一名債主冒某所在村來了一位白發(fā)蒼蒼的老人，挨家挨戶打聽冒某家在哪兒，最終在村干部幫助下找到冒某妻子�！皩嵲趯Σ蛔�，爺兒倆都不在了，這幾年我終于湊夠本金，你們將就著收下吧！”一見面，老人就顫顫巍巍從懷里捧出2萬元現(xiàn)金。冒某妻子瞬間明白了來者是誰，她接過錢，從中抽出1000元，紅著眼塞給叢慧玉，“阿姨，您是個好人，一定要把身體養(yǎng)好，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，無論如何您要收下！”
冒某的地址，是叢慧玉請如皋法院法警大隊副教導員孫慶峰查閱起訴檔案找到的�！拔疫�沒來得及實地走訪，叢阿姨已經迫不及待找過去了�！睂O慶峰感慨，辦過上千起執(zhí)行案件，有住豪宅、開豪車“花式”逃避債務的，有為了幾千元撫養(yǎng)費大打出手的，很少見到主動找上門還債的。
孫慶峰的手機里，至今保留著叢慧玉五角、一元地湊執(zhí)行款的照片，他被老人的執(zhí)著打動。今年春節(jié)前，他又一次去了“跑路”的呂某家，希望有所收獲。沒想到，意外找到另一名被執(zhí)行人卜某。
卜某被拘傳至法院，叢慧玉匆匆趕來，以為這么多年的苦苦尋找、苦苦等待、苦苦堅持終于有了結果�？僧斔姷�40多歲的卜某，卻“恨不起來”——眼前這個女人早已和呂某離婚，重新嫁人并生了一個孩子，孩子今年才6歲。重新組合的家庭經濟條件不好，卜某常年在家照顧孩子，沒有收入。
卜某在法院打了兩個多小時電話，只湊到2300元。她滿臉歉意，將錢交給叢慧玉。法院干警告訴叢慧玉，如果她提出要求，可以將卜某司法拘留�！榜R上過年了，把她關起來，孩子怎么辦？”叢慧玉沉默了一會兒，從2300元中抽出300元，放到卜某手中，“我知道你也很難，這錢給孩子買些吃的過年�！�
卜某淚流滿面，緊緊抱住面前的老人。
債清心安，這份情記在心里
十年洗碗、替子還債的故事被媒體報道后，叢慧玉于2020年獲評“江蘇好人”，2020年入選“中國好人榜”。
在如皋，許多熱心人向叢慧玉伸出援手。她的手機經常接到陌生人打來的電話，提出要捐款，但叢慧玉一一拒絕。有人曾拿著報紙一路找到如城街道，要給她捐款2萬元，同樣被婉拒。叢慧玉說：“自家的事還是靠自己解決，我有手有腳，還干得動�！�
江南大院是叢慧玉工作過的最后一家飯店。老板劉峰回憶，叢慧玉來應聘時，以及之后在飯店洗碗幾個月，一句沒講過家里的事。大家只覺得她很忙，每天早上都是行色匆匆趕來。直到去年中秋節(jié)，有記者到飯店采訪，劉峰才知道，這位每天在洗碗間埋頭洗碗老人的故事。他既意外又欽佩，自己下廚炒菜，陪叢慧玉吃了一頓飯。
去年底感染病毒“陽過”后，叢慧玉發(fā)現(xiàn)，找工作難了很多。一方面，她已年滿70周歲，很多飯店不愿再聘用；另一方面，自己的身體也確實不如從前。不久前的一天，叢慧玉從鄉(xiāng)下菜地回家，夜里11點開始上吐下瀉，醫(yī)院檢查是急性闌尾炎，掛了5天水才緩解癥狀。她的牙齒已松動脫落了幾顆，只能緩慢咀嚼松軟的食物，腰也時常疼得直不起來。
春節(jié)后，如皋市委書記何益軍又一次登門看望，詳細了解叢慧玉的情況。叢慧玉告訴記者：“何書記聽說我孫子已經讀高二，成績在班上靠前，特別高興，自掏腰包包了2000元紅包，鼓勵孩子好好學習。”
不久后，南通泰慕士愛心基金會理事長楊敏帶著兩萬元找上了門，誠懇地對叢慧玉說：“叢阿姨，您已經盡到了全力，剩下的債，我們一起還！”
如今，叢慧玉的債務已清，但她說，還有情要還。這些年幫助過她的親戚、朋友以及陌生的好心人，她都記在心里，希望繼續(xù)打工、種菜，還上這份情。疫情期間，只要有空，她就會穿上“紅馬甲”，站在小區(qū)門口幫忙測體溫。今年春節(jié)后，叢慧玉比以前“閑”了，她再三跟社區(qū)書記王莉萍說，社區(qū)有什么事，盡管喊上她。
“還債讓自己心安，也是做給孫子看�！眳不塾裾f，她講不出什么大道理，就是希望孫子做一個清清白白、對社會有用的好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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