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國首部心理音樂劇原型來自蘇州桃花塢精神康復驛站——每個人，都不是一座孤島
《花開河西巷》劇照。 （受訪者供圖）
記者 唐 悅
“迷失的人啊，想要一個家……”舞臺上音樂響起，剛出院的曉江回到小區(qū)，引起一場不小的風波：有鄰居說曉江是“瘋子”，有居民要求社區(qū)將他關在家里別出門，還有人繞著他走。原來，曉江因在職場屢屢受挫，突發(fā)精神疾病，經過治療后回歸家庭。但街頭巷尾的議論和人們逃避的眼神讓曉江十分痛苦，被認為是“定時炸彈”的曉江仿佛成了一座“孤島”……
這是中國首部心理音樂劇《花開河西巷》的開場。上個月，全國殘疾人文化周啟動儀式上，該劇作為精品節(jié)目壓軸出演。劇中的河西巷精神康復驛站，原型是蘇州市姑蘇區(qū)金閶街道桃花塢精神康復驛站，“姚站長”的原型則是站長王良玉。
每個人，都不是一座孤島——在現(xiàn)實中，桃花塢精神康復驛站仿佛是連接“精神孤島”的橋梁，讓許許多多精神障礙患者找到連接世界的方式。不同類型精障人群的故事，濃縮進這部70多分鐘的舞臺劇里。
一部劇，
串起一群人的特殊故事
職場受挫導致精神分裂的曉江、父母離異后患上“微笑型”抑郁癥的大學生夭夭、因難產發(fā)育遲緩的啟明、追求愛情卻遭遇家人反對的劉文強和徐美鳳、終生未婚孤獨老去的老魏……這部心理音樂劇用一個個真實故事，串起生活中的精神疾病問題和患者的真實境況。
藝術來源于生活。2021年，與王良玉一起工作9年的姑蘇區(qū)精協(xié)副主席唐宇飛萌發(fā)了一個想法——創(chuàng)作一部關注精障患者和他們家庭的故事，讓更多人接納這個群體，幫助他們心靈回歸�！�9年來，我和精障患者朝夕相處，剛開始不太了解，也‘怕’他們，但長期接觸后我打消了固有認知，特別想為他們做點什么�！碧朴铒w說道。
促使唐宇飛“想做點什么”的，還有重要的現(xiàn)實原因：隨著國家對精神心理健康服務的重視，以及診斷標準的迭代更新，睡眠障礙、焦慮障礙、心境障礙等疾病的早期識別率不斷提高。除老年癡呆外，總體上我國各類精神障礙終生患病率約為16.6%；18歲以上人群中，焦慮障礙的患病率最高，約為7.6%；心境障礙約為7.4%（其中抑郁癥約為3.4%），精神分裂癥約為7.64‰。
必須讓全社會了解他們——唐宇飛四處奔走，找到國家一級編劇周琰。周琰一開始有顧慮，擔心不能準確表達這個群體的意愿，同時也苦惱用什么樣的形式表現(xiàn)。
周琰多次走進患者家庭和康復機構，經過3個月的走訪，在真實生活的基礎上進行藝術創(chuàng)作，把各類精神障礙患者在康復過程中經歷的碰撞摩擦、接納包容的故事呈現(xiàn)出來。
作為《花開河西巷》的策劃人，唐宇飛還先后找到蘇州市殘聯(lián)、姑蘇區(qū)政府和蘇州市歌舞劇院，得到大力支持。經過長達兩年半的創(chuàng)作，這部劇終于首演，迄今已接連上演14場，很多觀眾現(xiàn)場落淚。
觀眾的共鳴給了主創(chuàng)人員極大信心。蘇州市歌舞劇院原院長沈億民表示，這部劇的一大特色是本土創(chuàng)作，講述本土故事。策劃、導演、編劇、演員、舞美都是蘇州本土藝術工作者，全體演員下沉一線康復站和蘇州廣濟醫(yī)院兩個月，力求表演更接近于真實。公演前，主創(chuàng)特地邀請?zhí)K州廣濟醫(yī)院專家作為“首批觀眾”，得到了“恰如其分”的評價。
一個驛站，
“擺渡”迷失的心靈
“劇中的大學生夭夭因父母離異，找不到歸屬感，雖然臉上永遠帶著笑，內心卻十分焦慮，甚至找不到活著的意義�！贝髮W生觀眾李淼說，自己就像劇中人，也時常迷茫心焦，無法紓解內心郁結，戴著“假面”生活。“這部劇應該被更多人看到，通過及時治療或心理疏導可以解決的精神障礙，卻因為患者諱疾忌醫(yī)，或許就錯過了治療時機，走上了岔路。”
蘇州金閶街道目前有3個精神康復驛站。其中，桃花塢驛站對接轄區(qū)329位精障患者，入站康復的有45人，每天有大約20名學員堅持來驛站康復訓練。配藥、復診、家庭病床、輔助性就業(yè)……小小驛站成為他們離開醫(yī)院、回歸工作前的港灣。王良玉認為，除了按時服藥，還需要建立社會支持網絡，幫助患者穩(wěn)定情緒，才能避免病情再度誘發(fā)。因此，她經常帶著大家種蔬菜、做手工，不定期進行郊游、參觀博物館，讓他們保持與社會的接觸頻率。在政府兜底支持下，驛站還引入社會組織，開展個案管理、小組輔導和就業(yè)指導。
王良玉介紹，社區(qū)康復現(xiàn)已列入各級政府的民生實事。專業(yè)社工和駐站護士上門走訪，跟進督促患者服藥、調藥，及時掌握患者的狀態(tài)，讓回歸更有科學依據(jù)和保障。
“披荊斬棘地活著，也是一種堅強�！边@是劇中的臺詞，也是現(xiàn)實。30多歲的小敏出院后，經過胥江康復驛站的定期隨訪跟進，恢復良好，她也回到某客服平臺繼續(xù)工作。公司寬容友好的環(huán)境讓小敏情緒穩(wěn)定，回歸成為可能。
“以往我們對精神障礙患者的刻板印象，就是他們被關在精神病醫(yī)院、鎖在家里，甚至流浪街頭。此劇的上演，讓我們直觀了解到他們的真實狀態(tài)。了解，正是理解和接納的開始�！痹谔K州市廣濟醫(yī)院精神康復科主任袁穎看來，社區(qū)康復是醫(yī)院和現(xiàn)實生活間的擺渡，幫助迷失的心靈抵達彼岸。當前，我國各類精神疾患約占疾病總負擔的1/5。社區(qū)康復可以整合多方資源，讓有限的醫(yī)療資源服務于更多患者，減輕社會負擔、維護社會穩(wěn)定。以前患者出院后基本待在家里，疾病復發(fā)率很高。有了社區(qū)康復，就有了一個接納他們的機構。藥物治療、社交技能、疾病識別與自我處置、生活工作技能……患者獲得全方位的專業(yè)支持幫助，在此過程中，被周圍環(huán)境所接納，“病恥感”得到緩解，回歸社會的信心增加。
一種善意，
叫“不歧視”
不是別人不理解，而是別人不了解。“一開始，我還怕自己看不下去，沒想到坐下來就沉浸到劇情里�？吹截藏埠蛬寢尩募ち覜_突時，我本想掏出紙巾擦眼淚，但沒好意思�！庇^眾石先生說，看了劇才知道身邊還生活著這樣一群人，對他們多了一份理解和尊重。
“看劇前，我覺得精神障礙患者可能是‘制造麻煩的人’‘危害安全的人’‘給社會造成負擔的人’。但走出劇場，我的認知已改變……”“全程沉浸式觀看，手機都沒掏出來，可見演到大家心里去了。不同的人看這部劇，都有不同的代入感。”觀眾留下很多肺腑之言。
“我們希望傳遞這樣的信息：對待身邊的精障患者，‘不歧視’也是一種善意。”該劇導演、蘇州市歌舞劇院副院長周云說，這部劇從題材、劇本、舞美到演員呈現(xiàn)，各個環(huán)節(jié)都歷經多次打磨，努力打造一個精品劇目，吸引全社會關心關注精障患者，“就像主題歌里唱的——‘每一個人都不是一座孤島，每一個角落都需要陽光普照’。”
唐宇飛坦言，將《花開河西巷》這一特殊題材搬上舞臺，不僅是為了告訴人們，精障患者需要突破自身心理障礙，需要社會消除顧慮和歧視，摘掉有色眼鏡；同時，也提醒人們時常審視自己的精神世界，看到內心問題，了解自己的心理困境�！耙呀浌莸膱龃沃�，有不少初高中和大學生觀眾，演出對他們來說無異于一次‘心理按摩’，也是一堂生動的心理課�！�
作為出品人，蘇州市殘聯(lián)打算向全國推送演出該劇。蘇州市殘聯(lián)理事長胡嵐表示，當前，蘇州已建成255家包括精神康復驛站在內的殘疾人之家，近3000名像王良玉這樣的基層殘疾人工作者在一線服務特殊群體。這部劇，也是在向他們致敬。
值得關注的是，社區(qū)康復站只接收60歲以下的成年患者，父母老了、走了，“孩子”也進入老年，怎么辦？可喜的是，需求正逐步得到回應，蘇州將籌建一個全日制托養(yǎng)機構，接收60歲以上的精神疾病患者。今后，老年精障患者可以進入類似老年公寓的機構，更有尊嚴地過好晚年生活�；輾埡孟⒌穆涞�，成為這部劇的光明結尾。
點·評
為走出陰霾的人“留一扇門”
□ 唐 悅
“我又EMO了！”不知從何時起，這句話成為很多人的口頭禪。事實上，心理疾病就像感冒，負面情緒很容易傳染。每個人都可能出現(xiàn)這樣那樣的心理問題，有些人能及時調整，但也有一些人很不幸患上精神疾病。醫(yī)院、機構、社區(qū)、家庭，在精障患者的“回歸”之路上，缺一不可。
心理音樂劇《花開河西巷》喚起人們對精障人群的關注，以及對自己內心世界的關注。從緊緊關住心門、關在家中不敢接觸社會，到“花開四季”走到陽光下，這部劇可以說是一個良好開端。相信隨著社會文明程度的提升，以及人們對精神世界認知的加深，會有越來越多的力量加入進來，為精障患者奔走呼吁，為他們創(chuàng)造寬容友好的社會環(huán)境，為走出陰霾的人“留一扇門”。
心理健康是幸福生活的重要基石，遇到困境出現(xiàn)負面情緒是人類的本能，承認并接納焦慮情緒，不畏懼、不放任、不逃避，坦然面對生活，是這部舞臺劇給現(xiàn)實生活的啟示。希望每個“EMO”的人，都能像河西巷里的主人公一樣，走出陰霾，迎來光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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