聽力和智力雙重障礙的杭州少年揚名世界賽場 “逆襲”的劇本里沒有爽文
12月8日，首屆特殊奧林匹克3×3融合籃球世界杯在波多黎各圣胡安落下帷幕，代表中國參賽的杭州市楊綾子學�；@球隊榮獲女隊第三名、男隊第四名。
賽場上，來自杭州的20歲小伙王暢表現(xiàn)亮眼。這名聽力和智力雙重障礙的運動員，當關(guān)鍵比賽中伙伴意外受傷，他主動承擔起更多進攻責任，與對手展開激烈對攻。王暢的出色表現(xiàn)贏得了賽事官方的認可，入選了閉幕式全明星賽。
“第一次出國比賽，心情特別激動，連打幾天也不覺得累，和隊友越打越默契。”王暢說，是特奧運動幫助他走出人生低谷，看見了更廣闊的世界。自9歲接觸特奧運動起，他屢次在國內(nèi)外特奧賽事中摘獲獎牌，2023年，更獲選為2024-2026屆國際特殊奧林匹克東亞區(qū)區(qū)域信使。
在大學路新村，一套90平方米左右的一樓套間里，王暢的爺爺奶奶格外高興。“暢暢能有今天的成績，多虧了老師仔仔細細培養(yǎng)�！蓖鯐衬棠剃愒缕颊f。
今年夏天，王暢從楊綾子學校順利畢業(yè)，10月底，他又參加了浙江開放大學成人高等學歷教育單考單招入學考試，拿出令老師驚訝的成績單：數(shù)學129分，語文98分，計算機99分，總分326分，超錄取線200分。王暢一家都沒想到，這個生來就有聽力和智力雙重障礙的娃，竟然成了讓人羨慕的“別人家的孩子”！
逆襲“劇本”里，這棵“病株”是怎樣茁壯地長成“大樹”的？他的成長是不可復(fù)制的特例，還是具有普遍的教育啟示意義？記者采訪了“劇本”的“寫作團隊”。
自卑、怯懦不是黑歷史，是來時的路
記者：你是怎么來到楊綾子學校的？
王暢：我小時候很自卑、怯懦，不敢跟人交流。讀二年級的時候，我們班體育老師發(fā)現(xiàn)我的運動能力比較協(xié)調(diào)，就讓我體驗一下特奧項目，到四年級我正式參加了特奧項目的訓練。
記者：參加了特奧項目的訓練后，聽說你拿了很多獎牌，而且還到大型會議上演講，那是種什么感覺？
王暢：確實。我參加過很多比賽，籃球、足球、羽毛球、冰壺、軟式曲棍球、體育舞蹈……獲得了很多獎牌。這讓我很有成就感，尤其是有一次去陜西寶雞參加第八屆全國特奧會籃球賽，那是我第一次當隊長帶隊比賽，自己每天要訓練，還要幫助隊友訓練，那場比賽拿了銀牌。那種感覺酣暢淋漓！
之后，我去參加過一些特奧領(lǐng)域的論壇。記得第一次在大會場發(fā)言，臺下坐著100多位國內(nèi)外專家，我很緊張。演講前，我的指導(dǎo)老師吳老師在臺下一遍遍跟我過PPT，最后我演講順利，演講的主題就是呼吁社會多關(guān)注特殊群體。
今年3月份我去意大利都靈參加第12屆世界冬季特奧會“全球青年領(lǐng)袖峰會”，也發(fā)表了類似主題的演講，這一次我講得更自如了。
記者：為什么報考大學的時候沒跟家里人說？
王暢：今年暑假，我在楊綾子智慧樹咖啡館實習，正好碰到一場浙江開放大學招生考試的宣講，我挺感興趣的，想去試試。那時候吳老師就幫我制定了復(fù)習計劃，7點來學校訓練籃球，8點到16點上班，下班后就開始做題，備考了兩個多月。
考完之后我自己估了200多分，實際考了326分，超出我預(yù)期。在學校的時候，有超A語文、超A數(shù)學訓練（楊綾子學校制定的課程提高班），為我這次考試打下了基礎(chǔ)。我沒跟家里人說，是想等事情做完了給他們一些驚喜，哈哈。
記者：從什么時候開始覺得要往前走，去實現(xiàn)更高的目標？你覺得怎么樣才算成功？
王暢：好像沒有很明確的時間節(jié)點。我覺得就順其自然吧，到了某個時候，想法就出來了。如果你問我，今后想要做什么，我現(xiàn)在也并不清楚，我只能說做好眼前的事，為以后做準備。
要說成功，我覺得我爸就是一個成功的人。他和媽媽在勾莊做肉類批發(fā)，很忙很忙，但他能把家庭照顧好，也能把事業(yè)做好。
聽不懂就多說一次，一定要有耐心
陳月萍,王暢奶奶
記者：這樣一個孩子從小帶到大，外人看來很了不起，作為“超級奶奶”有什么特殊的經(jīng)驗嗎？
陳月萍：我在大馬弄農(nóng)貿(mào)市場擺攤，做家禽生意。我們是1995年從河南老家來杭州的，暢暢出生不久，我們就發(fā)現(xiàn)他這個毛病。
現(xiàn)在我們市場里，好多人都羨慕我，請我給大家傳授經(jīng)驗，怎么把小孩子培養(yǎng)得這么優(yōu)秀。實際上我也沒有什么方法，家里孩子有這樣的問題，還有什么辦法呢？一直在忙著治病，花下去的錢說不清楚了，賺了錢就往這兒扔。治不好就自己慢慢教，就是靠耐心。你說一句話，他聽不懂，就多說一次，再多說一次，一定要有耐心。
暢暢小時候每次放學回來都哭，說奶奶怎么把我送到這個學校。我心里苦，流了多少眼淚都不知道，我那時翻來覆去就一句話：到哪里都可以出好成績的。
暢暢這個孩子，小時候就是這樣，聽不到、也聽不懂別人講話，這種小孩就容易注意力不集中，時間長了又自卑、自閉。我每天晚上在家里一遍一遍跟他說，在學校里老師、同學跟你講話，你要看著人家。就像水滴石穿一樣，你講得多了，總會有點效果的。
記者：是什么時候知道王暢考上大學的？當時第一反應(yīng)是什么？
陳月萍：半個多月前，我和他爺爺在家里看電視。他回來突然跟我說，奶奶，我考上大學了。我吃了一驚，還問他，你考上什么大學？他說，是真的，校長都跟他講了，是浙江開放大學。
我當時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。怎么可能呢，我們從來都沒想過！關(guān)鍵是也從來沒聽他說起要考大學。他爺爺當場就給老家的侄兒打電話報喜：我孫子考上大學了！明年春天上學！
教育本身不可復(fù)制，但理念是可以傳承的
馬詠春，楊綾子學�！�95后”青年教師
記者：什么時候認識王暢的？他給你什么印象？
馬詠春：2022年，也是我入職第二年，那時候我?guī)Ц咭话�，教�?shù)學，王暢是我班上的學生。那時就發(fā)現(xiàn)他蠻刻苦的，數(shù)學成績跟其他同學不在一個層次了。就好比有的孩子，數(shù)學的水平在二三年級，他已經(jīng)在六七年級了。我們還開設(shè)了超A數(shù)學班、超A語文班，專門幫助像王暢這樣的學生進階。
記者：看到王暢，覺得這些教育經(jīng)驗?zāi)軌蛟谄渌⒆由砩蠌?fù)制嗎？
馬詠春：我覺得教育本身不可復(fù)制，但理念是可以傳承的。在王暢身上，我看到了前輩老師們的教育理念。不能只關(guān)注學生的缺陷，換個視角，發(fā)現(xiàn)他的優(yōu)點。愛運動、有責任心，那我們就發(fā)掘他這方面的優(yōu)勢，用在日常實踐里。比如我們讓孩子去參加體訓，發(fā)現(xiàn)他有這樣的潛能，然后通過給他一些小任務(wù)，逐漸建立自信心。畢竟內(nèi)驅(qū)力才是幫助孩子成長的最好方式，你愿意給他機會，愿意在你的教育框架里適當?shù)爻芬徊剑莫毩⑿跃陀袡C會往前進一步。
通過摸索、培育，我們會發(fā)現(xiàn)，孩子們其實也讓我樹立了信心——我們的孩子是很不錯的，要相信這些特殊孩子也能取得成就。教育的過程中，平等、尊重地對待孩子很重要，這樣才能“勾”出他們對某件事情的看法，他們的社會性就發(fā)揮出來了。孩子功能性的成長，是他們能獨立完成一些事情，但未來要適應(yīng)社會，要和他人相處，就必須激發(fā)他們的社會性。
家庭氛圍帶來積極影響，學校是引路者
葉美玲,智慧樹咖啡館運營負責人
記者：王暢在智慧樹咖啡館實習，做什么呢？
葉美玲：他主要做的是西點。今年王暢在實習時備考大學，因為學校是非全日制的，之后會一邊讀書一邊在智慧樹工作。對了，今年暑假他突然跟我請假，要帶著三個弟弟妹妹去北京玩，看五月天演唱會。
記者：他一個人帶三個孩子去北京，家里人都放心？
葉美玲：是啊，我當時很震驚。我問他錢夠不夠，他說暫時不夠，但是他可以想辦法，而且出行車次、游玩的行程他都規(guī)劃好了，三天兩晚。帶著兩個妹妹，一個表弟，家里人也很放心。后來我還問他玩得怎樣，他說很開心，就是行程有點趕。他說去的時候坐火車，回來時坐飛機，因為妹妹沒坐過飛機。花的錢也基本上是他攢的實習工資。
他家里人對他所有的決策，只要是對的，都非常支持。能感覺到，家里的氛圍對王暢一直有一個積極的影響，讓他敢于去嘗試。王暢這孩子的善良、責任心，一定程度上也出自家庭環(huán)境。王暢一家人都勤勤懇懇、本本分分、相互支撐，這些品質(zhì)給了王暢成長的底色，而學校更多是一個引路人的角色。
王暢讓更多人看到特殊教育可以改變?nèi)松?/strong>
俞林亞，杭州市楊綾子學校校長
記者：認識王暢有15年以上了，這幾年王暢的成就很耀眼，對學校來說，應(yīng)該也是非常值得驕傲的成績，你覺得培養(yǎng)過程中有什么特別意義的嗎？
俞林亞：更大的意義應(yīng)該是讓大家看到了特殊教育的可能性。很多人會認為，特殊教育老師可能只是一個“保姆式”的老師，把孩子安全管牢就好了。實際上，對這些孩子來講，很要緊的是要有人能發(fā)掘他們的潛力。
對年輕老師來講，也得讓他們更多地看到，我們的孩子通過教育，確實是可以改變?nèi)松�。我們不僅僅是培養(yǎng)了一個王暢，而是要通過教育發(fā)現(xiàn)更多孩子的優(yōu)點，然后讓這些優(yōu)點延展成孩子成長的可能性。
記者：“種樹”的過程不易，采訪中年輕教師受到了很大的觸動，你覺得這種“雙向奔赴”在未來會產(chǎn)生什么樣的“化學反應(yīng)”？
俞林亞：“特教”這個職業(yè)的意義是會伴隨孩子終身的。作為學校來講，需要讓老師們?nèi)ジ惺艿铰殬I(yè)的價值感。在王暢身上，我們看到了成績，年輕老師也會意識到，特教不僅要有愛心，更要堅持。
堅持是什么概念？可能有些孩子，一天、兩天甚至幾年教下去都沒得到回應(yīng)。我們有個孩子，8年的工夫花下去，才會開口講話。所以對老師來講，持久的耐力非常不容易。這也是我們特別要強調(diào)的“教師精神”，既要有愛心、能堅持，又要有專業(yè)性，要善于發(fā)現(xiàn)每個孩子的閃光點、優(yōu)劣勢，才能針對性地給予他們指引。
現(xiàn)在特殊教育已經(jīng)備受社會關(guān)注。這一代的年輕老師跟過去幾十年前相比，肯定是要用更科學的方法去教特殊孩子。我們不僅僅要從老一輩教師身上學經(jīng)驗，更要有一種時代使命，主動學習新的技能，比如現(xiàn)在的人工智能，年輕教師肯定要去研究、學習，怎么賦能特殊兒童。我們這兒孩子們差異很大，王暢是屬于比較優(yōu)秀的一批，還有一些極重度的孩子，雖然他終身都需要監(jiān)護，但我們的教育目標是要讓這樣的孩子生活得有質(zhì)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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